用「我先享用了」、「十分美味」以及「謝謝款待」三句話傳遞日本茶文化的精神

Aug / 18 / 2023

日本茶文化的底蘊深厚，即使對一般的日本人而言，也有些許難以親自，高門檻的刻板印象。然而日本茶文化重視的一期一會，更像是一種浪漫主義，代表重視當下的每一刻每一秒。無論是庭園景致與季節氣候的嬗移、壁龕的裝飾、茶道具的搭配，皆織綴著四季之美與主人的心思…

就讓我們跟著遠州流茶道宗家13世家元小堀宗實，來認識日本茶的文化。或是看看如何身處現代，淺嘗日本茶的傳統文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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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湯的宇宙 作者：小堀宗實譯者：楊明綺

生於1956年，學習院大學畢業後，於大德寺派桂德禪院修行。2001年，繼承遠州茶道宗家十三世家元。秉持「透過茶湯，豐富心靈」的理念，致力推廣日本傳統文化、提升精神文化、培育青少年，促進地方建設等，並積極與國外人士進行文化交流。著作有《茶湯的不可思議》（日本放送協會出版）等。

本文摘錄自：《茶湯的宇宙》／作者◎小堀宗實譯者◎楊明綺／出版◎典藏藝術家庭

茶湯是日本文化的集大成：最重要的三句招呼用語

品一服茶時，有三句招呼用語。「我先享用了」、「十分美味」以及「謝謝款待」。希望大家不僅在茶湯的世界，日常生活方面也能常說這三句。

最重要的三句招呼用語①：「我先享用了」，讓對方優先

最先說的這句「我先享用了」，是基於知道除了自己，別人也在而說出來的一句話；雖然英文也有「after you（您先請～）」這樣的表現，卻是指對方優先的意思，所以和自己比別人先行動的「我先～」，語感不太一樣。近來因為少子化的影響，獨生子女較多，也就少有機會說「我先～」這句話。光看近來崇尚「只要自己幸福就好，別人如何與我無關」的風潮，就覺得要是大家能珍視「我先～」的心意，世間風氣便能有所改變。

最重要的三句招呼用語②：「十分美味」，用話語表達當下感受

接著是喝一口茶時，說的這句「十分美味」；雖然是喝到真正好喝的茶時，自然脫口而出的一句話，但好好用話語表達當下感受很重要。此外，這句話除了表達內心的真正感受，也是表達對於用心點茶之人的感謝之情，所以即便端出來的茶不夠美味，也會以這句話感謝對方的心意。其實這和「孩子需要鼓勵才會成長」的道理一樣。面對孩子不同階段的成長過程，唯有先予以鼓勵，而不是批判，孩子才能成長得更好，所以「十分美味」這句話與「需要鼓勵才會成長」的道理相通。

最重要的三句招呼用語③：「謝謝款待」，表達感謝之情

第三句是喝完茶之後，說的這句「謝謝款待」。當然，這句話是對著點茶的人說的，但同時也是對於栽植茶葉的人、製作茶碗的人、負責汲水的人、建造茶室的人、清掃庭院的人，也就是所有與這服茶有關的人以及大自然，表達感謝之情。人無法獨活，不僅是人，所有事物都與自己的一生息息相關，必須在心中謹記這件事。

藉由茶湯要傳達給背負日本未來的孩子們的東西，就是含括這三句話的心。我教導孩子們時，首先要求的不是「作法是否正確」，而是開口說出這三句話。就算不明白意思為何，也能藉由反覆口說，養成習慣。孩子們也會逐漸明瞭這三句話的意思，促使自己更有內涵。認同別人，坦率表達心意，也感謝一路支持自己的人事物。其實不只孩子們，也希望大人珍視這樣的心。

茶湯是日本文化的集大成：構成茶湯的三種關連性

構成茶湯的要素就是，「人與人」、「人與物」、「物與物」，我認為這三種關連性缺一不可。

「人與人」，滿懷「迎接別人到來的心」

所謂「人與人」，就是時時滿懷「迎接別人到來的心」。為了迎接賓客到來，必須先將接待客人的地方清掃乾淨，舉凡門、玄關、露地（庭院）與茶室等。還要花些心思布置與挑選茶道具，一切以讓賓客歡喜、滿足為目的。要是沒有亭主與賓客這般人與人之間的關係，茶湯便無法成立。

「人與物」，將各種茶道具置於掌中鑑賞

其次是「人與物」。茶湯需要使用茶入、茶器、茶碗、水指、蓋置、建水等各種茶道具，所以要是沒有這些器物，茶湯便無法成立。享受人與物之間的關連性方法之一就是拿取、就口、感受重量與觸感。茶湯的好處就是可以用四百年前製作的茶碗品茶，還能在會席上用別具趣意的器物享用料理。不是像美術館那般只能隔著玻璃欣賞，而是能將各種茶道具置於掌中，細細鑑賞。我想，這就是茶湯的最大魅力。

親手拿取茶道具，鑑賞一番，判斷價值的基準並非價格高低，而是自己是否喜歡這件茶道具。因此，親手拿取茶道具是一項不可或缺的動作。畢竟不拿起來摸摸看，就感受不到重量與觸感。一旦親手拿起各種茶道具，心中就會萌生許多判斷基準，好比一般的唐津燒（*關西地區陶瓷器的統稱）有多重，備前燒（*岡山縣備前市周邊地區所生產陶瓷器的泛稱）的觸感是這般感覺等；雖說這麼做不是為了瞭解茶道具的價值與價格，但有了好幾次接觸真品的經驗後，自然而然也會知道「這個茶碗大概價值……」算是一種附加價值吧。

不少茶道愛好者都很重視親手拿取茶入、茶碗的感覺，因為拿在手上時感受到的重量與觸感，影響個人評價這件茶道具的優劣與喜好。身為茶人的我們也會針對製作茶道具一事，給予陶藝家建議與指導。畢竟有些陶藝家並不瞭解茶湯，容易做出實際使用時，讓人一拿就覺得不太對勁的作品。這時，我們就會告知作者：「這件茶道具基於什麼樣的理由，點茶時不太好用。」我們做的事就像建立「人與物」的關係，擔任陶藝家與愛好茶道者之間的橋梁。

「物與物」，搭配協調各種茶道具

最後是「物與物」，也就是如何搭配協調各種茶道具。每件茶道具都有其格調，具有藝術價值，所以如何呈現調和之美很重要，我們稱之為「搭配」。好比要是完全不考慮茶入、茶碗、水指之間的搭配，胡亂將名器（在茶湯的世界，被千利休、小堀遠州（*從安土桃山時代至江戶前期的大名、茶人、建築家、書法家）等鑑別力一流之人認證，來歷清楚的茶道具稱為名器）排排放的話，就稱不上「物與物」的協調之美。以棒球來比喻的話，就像「每一棒都是可以打第四棒的強打者」，這是十分失衡的安排；以電影來譬喻的話，決定擔綱主角的茶道具之後，就要找尋能夠匹配的對手角色，決定助演、配角以及路人等角色。

還要注意配色是否協調。比方說，要是黑色系茶碗旁邊的水指也是黑色的話，就無法突顯茶碗的存在感；又好比一件紅色茶道具擺在一整排純白茶道具中，就顯得相當醒目，足見「物與物」之間的關連性相當重要。

準備進行點前時，並排放置的茶入、茶碗與水指的關係就像擷取茶事的一格格場面，思考如何協調一事很重要。通常一場茶事包括入席、會席、濃茶、薄茶等，一套流程下來約需花上四小時。各式各樣的茶道具登場，串連起好幾個不同場面，所以必須思考各種茶道具出現在不同場面的調和之美。

上述提到的茶入、茶碗、水指等，用於點前的茶道具均集中置於一塊榻榻米上。環視茶室，壁龕裝飾著掛物與鮮花。再者，濃茶席與薄茶席的茶室不但壁龕的陳設不同，使用的茶道具也不一樣，用於濃茶的茶道具多是當天茶事的主角。此外，要是濃茶席茶室的壁龕裝飾山茶花，薄茶席茶室的壁龕就要選擇山茶花以外的鮮花；濃茶席要是以青瓷類茶道具作為主角的話，為了避免重複，薄茶席就要使用青瓷以外的茶道具，就是像這樣思考兩者如何協調。

倘若各位有機會受邀出席茶會，還請思考感受一下茶事的「人與人」、「人與物」、「物與物」有著什麼樣的關連性。

茶湯是日本文化的集大成：驅使五感

視覺、聽覺、嗅覺、味覺、觸覺是人的五感，近來網路與電視之類的虛擬世界興起，所以不少人覺得透過這些媒介光用看的、聽的就彷彿見到真實事物，其實不然。有許多事物不能光用看的、聽的，而是要實際接觸，嗅聞香氣，品嘗味道，驅使五感才能理解。茶道的世界就是一方能夠親身實踐，驅使五感的領域。

譬如點茶時，不但依序刺激視覺、聽覺、嗅覺、味覺、觸覺等五感，還能讓賓客在品茶過程中心神振奮，就以濃茶席為例來說明吧。

刺激視覺激發想像力

先從刺激視覺開始。一進入有些昏暗的茶室，最先鑑賞壁龕的掛物與鮮花，然後亭主端出茶道具，準備點前；正因為有些昏暗，才能讓賓客的目光聚焦於裝飾與茶道具，也因為看不太清楚，「這是什麼樣的茶道具呢？」、「應該是備前的水指吧」才能激發賓客的想像。

靜謐的空間提升專注力

再來是聽覺。靜謐的茶室中，可以聽到平常不太會注意到的各種聲音，像是用茶釜煮水的聲音，掏出帛紗時的衣服摩擦聲，用柄杓舀熱水的聲音等。點前時，賓客之所以不能發出聲音，除了基於禮節之外，也是為了享受這樣的聲音。在一片靜寂中側耳傾聽細微聲音，亦能提升專注力。

用茶杓從茶入舀抹茶放入茶碗，注入熱水後，再用茶筅開始點茶，嗅覺登場。抹茶香氣瞬間在茶室飄散開來，而最先吟味到這股香氣的是亭主，接著傳至賓客那邊。

感官刺激的堆疊讓味覺感動臻至巔峰

經歷視覺、聽覺、嗅覺的連續刺激，客人也準備好品嘗美味好茶，而端出來的這碗茶也就「風味絕佳」。隨著絕佳狀態不斷累積，入口的瞬間，味覺的感動亦臻至頂峰。品嘗完美味的茶之後，最後以觸覺做個完結，也就是鑑賞茶席上使用的茶道具。捲起簾子後，略顯昏暗的茶室霎時明亮不少；原本在點前時，只能在稍隔一段距離的地方眺望的茶道具，現在卻能拿在手裡仔細觸摸，堪稱是一段解開昏暗中各種想像的解謎時間。

不知這番說明是否確實傳達五感在濃茶席上感受到的各種刺激呢？其實茶事不只享受品嘗濃茶的樂趣，像是可以吃到美味料理，啜飲醇酒的會席以及薄席等，五感也能感受到各種刺激。